2008年女性影展 2008 WMWF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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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ueer是動詞-張小虹

張小虹(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專教授)

 

       那一年在倫敦,懷抱著朝聖般的心情,擠在人群中聆聽她的講演,犀利的眼神、生動的手勢、穿著皮衣的酷酷模樣,像極了美國影星茱蒂.佛斯特與米高.福克斯的雌雄同體版。

 

       她是誰?有人嘲諷她不是女人,反倒像個擁著義大利血統的男人,有人批評她的哲學著作乃出自一個沒有子宮的女人之手。但卻也有另外更大一群跨國際、跨學院、跨性別、跨文化的人,一心一意膜拜她是當代酷兒研究的教母,尊奉她1990的經典名著《性別麻煩》為女性主義性別研究的聖經。

 

       她是誰?她是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的修辭學教授,她是參與社會運動的女同志,她是反戰反以色列暴行的猶太人,她是茱蒂斯.巴特勒,法國女導演寶拉尚德曼最新紀錄片《性別玩同:茱蒂斯.巴特勒》中的靈魂人物。她說,認同政治的背後,充滿「規範政治」的陷阱,她不要歸屬於任何定於一尊的範疇,她不要任何阻斷流動、游移、擺盪、變化生成的固定模式。她說,西蒙.德.波娃的那句話,「非生而為女人,而是變成女人」,給了她最大的啟示,活著不是靜態的「存有」,活著是動態的「變化生成」。她說,我們都在「做」性別,而性別永遠是一種失敗,不論男性女性異性同性,都是無法達到性別規範理想的一種失敗。她說,queer是動詞,不是名詞。

 

       尚德曼讓我們一路跟隨巴特勒 ,穿梭校園、教室、演講會場、咖啡店、研究室與美術館,看她在英文、德文、法文中轉換,看她侃侃而談她的童年、她的成長,那些我們在她的書裡看不到、聽不到的一些生動話語。隨著鏡頭,能如此這般跟隨著巴特勒,真是一種幸福,看她舉手投足,看她凝神思索,世界變得如此遼闊,n種性別,n種身體,n種想像,n種實踐,就像每回看完她的書,那種歡欣鼓舞,生命可以重新來過的感覺與衝動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從巴特勒的紀錄片,切入此次女性影展的「情欲奶油球」單元,最是適當不過。這些影像創作中的身體情欲與性別想像,與巴特勒的生活樣態、理論實踐相互輝映,既有生猛有勁的創造動量,又有活蹦亂跳的狂野想像,處處充滿生命實踐過程中的種種歡悅、掙扎、徬徨與逃逸。

 

      《滴答搖籃曲》是英國女導演麗莎.葛妮克的第二部劇情片,描寫一對女同志愛人,開始認真思考生兒育女的可能性,並展開尋覓男性候選人的具體行動。葛妮克的第一部劇情片《愛情的答案》(2003)乃是一部有關分手的哲思浪漫喜劇,曾獲西雅圖國際同志電影節的最佳新銳導演獎等國際獎項的肯定,亦曾在2005年的女性影展中放映。此次新片以片名中的滴答聲,來模擬生物時鐘的迫近,用搖籃曲來質疑傳統異性戀家庭想像中,「母親-嬰兒」的甜美浪漫,有幽默風趣的對話,女女情欲飽滿的互動,也有陰錯陽差的尷尬與徒勞無功的枉然。全片影像乾淨極簡,以手繪水彩素描與聲音旁白穿插,剪接流暢,充滿存在主義式的思辯,從身體、金錢、事業、生活到家庭、基因種種面向的關照,讓「生或不生」成為比「存在或不存在」更形複雜、更形弔詭的生命難題,亦點出其作為當代跨越同性戀與異性戀分界的共通困境。

 

     《T家有女初長成》為加拿大得獎女導演雙人組,多明妮克.卡多娜與蘿瑞.柯柏2007年的最新作品。她們早期的紀錄片《我的女性主義》(1997)與《感謝老天,我是個女同志!》(1992)早已成為歐美各大學性別研究學程中的強檔熱門片,而此番第一次向劇情長片挑戰,亦展現相當成熟穩重的風格。全片描寫一名女同志醫師在愛人過世後,如何與青春期的女兒重新建立親子關係,如何抗拒威脅女人健康的生殖醫學實驗,如何在飽受死亡威脅的墮胎診所中持續工作。如果《滴答搖籃曲》是一部女同志思索生與不生的電影,那《T家有女初長成》就是一部女同志如何養育小孩的電影,一部運鏡流暢且十分「政治正確」的電影,橫跨女同志單親家庭、生殖醫學,墮胎爭議,跨種族的情欲流動等社會議題。(當然我們也不要忘記,巴特勒的愛人同志在現實生活中,也曾經由人工授精產下一子,正如她所言,同志與酷兒顛覆了所有異性戀機制對婚姻、家庭、親屬關係的預設,就算她們結婚,就算她們生子,也絕對不是複製異性戀的婚姻機制與親子關係)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如果生兒育女難為,那和兒子一般年紀的少年犯,發展出肉體的親密依賴關係,又當如何?《獵物》為德國知名女導演安潔莉娜.瑪卡隆的最新劇情片,描繪一名五十歲的女保釋官,與十六歲的男少年犯之間的愛欲糾纏。去年女性影展就曾放映過她的得獎作品 《法莉芭的祕密》2005),而今年的《獵物》更是來勢洶洶,遊走在道德爭議的邊緣。《獵物》的「變態」在於年齡的差距、身分的差距,在於SM性愛模式的不符常軌,更在於片中沒有色腥羶的過度渲染,沒有歇斯底里的聳動高潮,也沒有精神分析的心靈暗面,更沒有假道學的批判立場。全片以冷靜且疏離的黑白影像,呈現一女一男/一老一少之間不可避免的遭逢,生命強度的脫軌演出,讓痛與歡愉的極致裡,湧現出絕對的脆弱與絕對的依恃,一切發生,一切結束,一切無解,一切未知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相較之下,韓國年輕影像工作者崔真英的短片《命中註定要出櫃》,就真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、繽紛浪漫的童話世界。片中的女同志拿著水晶球的碎片走在公園裡,一路照下來,讓路上的行人都一一現形,原「性」畢露成為同志與酷兒。片尾更安排原本孤獨寂寞的女同志,滿心歡喜地拉著玩伴的手,走出掛滿衣服的「衣櫃」,快樂奔向陽光草原。全片巧妙運用默片的字卡做為串連,精緻可愛,十足東亞「卡哇伊」風的「同志/童稚」片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另一個以色列「男性」藝術工作者羅伊.羅森的短片《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》,則是一部超繁複的性別展演,後設中有後設的虛構紀錄片。這位「男性」羅森,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,成功虛構創造出一名猶太裔比利時女性藝術家賈絲汀法蘭克,他偽造她的色情創作(高達150幅的藝術作品),偽造她的傳記和據稱她所撰寫的色情小說,並且正式出版,他還偽造了她與法國超現實主義的現場,偽造了她與巴基斯坦中猶太社群的緊張關係。而在這部實驗短片中,則是羅森本人裝扮作研究法蘭克的已逝女性學者專家(女性配音),面對鏡頭侃侃而談法蘭克的生平與作品。同一個畫面中,我們同時看見羅森裝扮成法蘭克的歷史照片,與羅森裝扮成女學者的錄像切換,而這位女性學者專家,還同意電視台的邀約,訪談了羅森本人,真是三兔伴地走,焉能辨我是雌雄、辨我是真偽。

 

       就如同《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》結尾的動畫頭部側面剪影一般:影像是時間中的變形,不是男人,不是女人,不是一個,也不是兩個,而是n種性別,n種身體,n種想像,n種實踐,一切蓄勢待發,蠢蠢而欲動。